摘要:
當前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深入推進,顛覆性技術創新成果不斷涌現,前沿技術驅動的新興產業代表科技創新和產業發展的重要方向,我國的生產力水平在新勞動資料、新生產工具和新勞動對象的組合下呈現新的質態,新質生產力成為推動新發展階段經濟增長的新動能。包括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在內的新興產業具有顛覆性技術創新驅動、產業布局前瞻性強、市場和組織不確定性高、技術趕超機會多等特征,是新質生產力形成的重要載體。由于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在技術來源、要素組合和產業基礎上存在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圍繞新興產業創新的技術策源和制度設計成為新質生產力形成機制的重要動力和主要內容。在演化經濟學分析范式下,新興產業激進創新的擴散依賴于核心要素、基礎設施和經濟組織三個要素的協同演化,在培育新質生產力目標的導向下,未來我國產業戰略應著力于促進新型生產要素的積累利用,加速新型基礎設施的完善升級,積極推動生產組織方式的變革,前瞻謀劃未來產業的布局等方面。
—、引 言
進入新發展階段,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的加速演進,以顛覆性和關鍵性技術為主要驅動的新興產業蓬勃發展,我國的生產力水平實現新的躍遷,呈現出新的質態,以新產業、新業態和新模式快速涌現為重要特征,擺脫了傳統的經濟增長路徑,形成符合經濟高質量發展規律的新質生產力。2023年9月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黑龍江主持召開新時代推動東北全面振興座談會時強調要“積極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進制造、電子信息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積極培育未來產業,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增強發展新動能”。2023年12月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以科技創新推動產業創新,特別是以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催生新產業、新模式、新動能,發展新質生產力”。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新質生產力的重要論述,為新時代全面把握新一輪科技革命突破方向,推動生產力高質量發展,提供了科學指引。
區別于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須由更多運用新技術的新產業承載,與新興產業存在緊密關系,也就是說,科技創新密集的新興產業更適合成為新質生產力形成的重要載體。當前恰逢新舊動能轉換的關鍵時期,在梳理歸納新興產業創新特征的前提下,從理論層面闡釋分析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之間的邏輯關系,明確在技術革命浪潮興起與拓展過程中新質生產力形成的本質和方向,進而在實踐層面尋找新質生產力培育的動力來源和機制路徑,成為新發展階段激發我國創新活力的重要議題。
本文將在演化經濟學技術經濟范式的分析框架下著力于探討以下問題:新興產業創新的主要特征究竟有哪些?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之間是否存在著緊密的邏輯關系?如果存在,那么如何在實踐層面以新興產業創新培育新質生產力?余文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在界定新興產業范圍的基礎上,圍繞新興產業創新的內涵和主要特征進行提煉歸納,并進行前景展望;第三部分,在演化經濟學和產業經濟學的視角下闡釋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之間的理論邏輯關系;第四部分,從實踐層面提出以新興產業創新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主要路徑;第五部分,探討在以新質生產力培育為目標的導向下,未來我國產業戰略的著力點和具體的產業政策選擇。
二、新興產業的范圍界定與主要特征
(一)新興產業的內涵和范圍界定
“新興產業”在學術界和政策界通常被置于不同的語境下作為產業經濟和技術創新的相關概念進行解讀,但很少有研究對其進行明確的概念和范圍界定。早在20世紀80年代,管理學家邁克爾·波特從企業競爭戰略角度出發,將“新興產業”(emerging industry)作為“受威脅產業”(threatened industry)的對立概念提出,認為“新興產業是新形成的或重新形成的產業,其形成的原因是技術創新、相對成本關系的變化、新的消費需求的出現,或其他經濟和社會變化將某個新產品或服務提高到一種潛在可行的商業機會的水平”。國內最初有產業經濟學者為研究“戰略性新興產業”,而將“新興產業”作為基礎概念進行梳理定義,認為新興產業是相對于傳統產業而言的部門,它是“隨著科技的發展和生產力水平的提高而出現的新的產業”,從技術創新角度來看則是“由前沿技術不斷發展進而工程化、產業化并不斷壯大形成的產業”。
在產業經濟和技術經濟的研究中,“新興產業”被認為是一個動態概念,即某些產業只在一段時間內屬于新興產業,而當該產業所應用的技術進入成熟期后,就不再屬于新興產業的范疇了。也就是說,在界定新興產業的范圍時,需加入一個時間或階段的重要維度進行刻畫。賀俊和呂鐵的研究認為,應該基于“產業動態性”(industry dynamics)的研究,將新興產業定義為處于產業生命周期中“初創期”的產業,而“初創期”指的是從技術培育到產業化再到產業進入者數量達到頂峰期間,也就是應該包括新興產業出現初期、產業增速很低甚至產業化未開始的階段,以及進入產業高速增長和技術接近成熟之前的階段。
從技術和市場結構角度來看,近年來廣受熱議的“未來產業”是尚且處于技術發展初期和市場孕育孵化階段的產業,而“戰略性新興產業”(簡稱“戰新產業”)是已經具有一定產業規模且仍有較大發展潛力的產業,而進入技術成熟期后,主導產業是具有較大規模且增速較快的產業,支柱產業是已經形成可觀規模的產業,“未來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主導產業—支柱產業”這四種產業形態存在時間上的繼起性和演化發展關系(如表1所示)。本文認為,基于產業生命周期和產業組織理論,在考慮技術成熟度、產業組織結構穩定性、產業規模增速等因素的基礎上,“新興產業”應該是指主導技術尚未成熟、產業化未形成較大規模,仍有很大市場潛力的“初創期”產業,也就是說,涵蓋了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兩個部分。會導致新產品出現,在產生一個新產業后就會有一個密集創新和最優化的初始時期,這個階段技術創新與市場的交互作用會決定技術改進的方向,這之后連續不斷的漸進式創新將提高產品質量、生產過程的生產率和生產者的市場地位,并最終在技術成熟時達到高潮,在這個過程中作為激進創新載體的先導產業屬于新興產業的范疇,而促進先導產業部門成長的過程也就是培育新質生產力形成發展的過程。
(二)新興產業創新的主要特征
伴隨著新技術創新而產生和發展起來的新興產業,無論是最初期的未來產業還是處于高速增長期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均處于產業生命周期的成長階段,具有發展成為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的巨大潛力。也就是說,新興產業的創新將關乎一國在新一輪技術經濟范式導入期,能否順利實現新舊經濟增長動能的轉換。充分把握新興產業創新的主要特征,將有助于后文分析理解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之間的邏輯關系。本文從“新興產業”的概念和內涵出發,結合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和技術創新的演進規律,認為新興產業創新的主要特征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1.核心技術的顛覆性和前沿性
新興產業發展的核心是技術創新,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處于主導技術接近成熟之前的“初創期”階段,也就是說這個階段產業的核心技術突破更具“創造性毀滅”特征,或者是有較多的顛覆性技術出現,或者是產業的主導技術仍然有持續進行創新改進或替代的機會。基于弗里曼和蘇特對不同類型創新的不確定性程度進行的劃分,產業化之前“新興產業”所涉及的基礎研究與發明、開創性產品創新和工藝創新、基本產品創新等創新活動比產業化之后“既有產業”所涉及的專利創新、產品創新、工藝改進等創新活動具有更高的技術不確定性,以科學發現和技術發明等為主要內容的顛覆性創新活動正是新興產業形成和發展壯大的基礎。新興產業作為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通常率先出現激進創新并向其他產業擴散,具體地,支撐和驅動未來產業發展的核心技術是具有突破性和顛覆性的前沿技術,而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戰略性”則主要體現在產業所基于的主導技術具有未來性和突破性,因此引導新興產業創新的核心技術通常是顛覆性和前沿性的技術,其技術演進的路線則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
2.產業布局的前瞻性和戰略性
從產業發展階段來看,未來產業、戰略性新興產業、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這四種產業形態存在演變時間上的繼起性。根據羅斯托在《經濟增長的階段》一書中的定義,主導產業是能夠依靠進步或創新取得新的生產函數,從而有效帶動其他產業快速發展的產業。支柱產業是產業規模在國民經濟中占有較大比重,在國民經濟體系中占有重要戰略地位,起著支撐作用的產業。從產業體系和經濟結構演變的接續性規律來看,沒有哪一種產業形態是憑空出現的,隨著核心技術的突破和產業化進程的加快,現在的未來產業會逐漸成長為“明天”的戰略性新興產業、“后天”的主導產業乃至最終的支柱產業。但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新興產業都會成長為主導產業乃至支柱產業,某些產業也可能在產業化階段的市場競爭中被淘汰。因此,只有新興產業創新的產業布局具有前瞻性和戰略性,才能保證這些產業未來成長為主導產業和支柱產業,從而通過產業結構的優化調整對國民經濟的增長起到強大的帶動作用。
3.市場和產業組織的不確定性
包括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在內的新興產業的創新活動,無論是市場需求還是產業組織方面都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由于新興產業處于產業發展的早期階段,新興產業創新所面臨的市場不確定性主要表現為新技術產品開發出來后定位尋找早期用戶需求和培養新興消費群體存在時間上的滯后性,導致新產品的市場化存在巨大的不確定性。此外,在新興產業的形成初期和產業化階段,存在著顛覆式創新和漸進式創新兩類創新形態,前者更多地依賴于創新型企業進行關鍵技術的突破,對應著高進入率、低市場集中度和高創新頻率的產業組織方式;后者則依靠在位企業積累的技術能力進行創新改進,對應著高進入壁壘、高市場集中度和低專利申請的產業組織方式。新興產業創新方向和強度的不確定性決定了技術創新主體和產業組織方式具有較高的不確定性。
4.技術趕超的第二種機會窗口
按照新熊彼特學派代表學者佩蕾絲和蘇特等人提出的技術窗口理論,后發國家的技術追趕存在兩種機會窗口:“第一種機會窗口”只與傳統產業有關,指的是后發國家在成熟技術上追趕發達國家的可能性;“第二種機會窗口”則與激進的新技術革命和新興產業有關,指的是后發國家把握技術經濟范式切換的機遇期,通過還未成型的前沿技術突破更有可能獲得技術趕超的機會。經濟史上美國和德國從第三次技術革命浪潮的前沿技術和新興產業入手,抓住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歷史機遇并實現對英國的趕超經驗很好地印證了這一理論觀點。也就是說,對于后發國家來說,在成熟技術和傳統產業中存在的技術趕超機會比較少,因為先發國家已經實現技術、規模、標準和產業生態聯盟的鎖定;而在前沿技術和新興產業中后發國家實現技術趕超的可能性很大,這是因為后發國家組織對傳統技術和產品路徑依賴較弱,新技術更易在后發國家快速擴散。在新一輪技術革命爆發之初,后發國家更易在新興產業和前沿技術領域結合用戶的動態反饋進行相應的新產品工藝改進,并依靠國內市場規模條件,形成新質生產力,獲得對發達國家技術趕超的“第二種機會窗口”。
三、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機制的理論邏輯:一個演化經濟學的視角
(一)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的理論基礎與歷史回溯
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生產力亦稱“社會生產力”,是人們在生產過程中使用一定的生產工具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進行物質資料生產的能力,“這種能力依賴于勞動者、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等生產要素,體現在勞動者運用勞動資料作用于勞動對象的過程中”。在政治經濟學和演化經濟學的經典理論中,新質生產力本質上屬于生產力范疇,代表了在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和產業變革下的生產力“躍遷”,是與當前經濟社會發展階段相匹配的生產力質態。進入新發展階段,新質生產力呈現出顛覆性技術創新驅動、產業布局前瞻性強、市場和組織不確定性高、技術趕超機會多等特征,這里的“新”主要指的是新技術來源、新產業業態、新要素組合等等,而這里的“質”的內涵包括了質量、品質、物質等方面的提高,是從數量的增加轉變為質量的優化。
不同于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是由技術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而催生的當代先進生產力,它以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的質變為基本內涵,以全要素生產率提升為核心標志。結合新興產業的特征來看,新興產業創新促使數據等新型勞動對象形成發展,推動智能設備等新型勞動資料迭代涌現,要求新型勞動者能夠掌握關鍵核心技術并熟練使用新型勞動工具,通過優化生產力三要素的組合方式,推動生產力結構的持續演變,進而促進新質生產力的快速形成。
縱觀經濟史和工業發展史,在演化經濟學提出的三次工業革命和六次技術革命浪潮的歷史分析框架下,可以觀察到,歷次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通常是新興產業,而新興產業的創新也具備了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基礎條件。在以蒸汽動力為標志的第一次工業革命(1760—1840年)期間,棉紡織業和煤炭等行業是第一、第二次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煤、鐵為核心投入要素,蒸汽機、機械紡紗機是當時的顛覆性技術,18世紀中期的英國正是重點支持以這些顛覆性技術為代表的新興產業的發展,從而取得了世界霸主地位;在以電力為標志的第二次工業革命(1840—1950年)期間,電力工業、化學工業、石油工業和汽車工業等行業是第三、第四次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鋼、石油為核心投入要素,鋼船、無線電是當時的顛覆性技術,19世紀的美國和德國建立了以電力、石油、化工、汽車等為支柱的產業體系,率先實現工業自動化,完成了對英國的趕超,成為技術革命的領導者;進入以信息化、智能化為標志的第三次工業革命(1950年至今),電子信息、網絡通信、集成電路、人工智能、大數據等行業成為先導產業,信息、數據、可再生能源等將成為新一輪工業革命的核心投入要素,進入工業智能化時代,新興產業主要涉及新一代信息技術、高端裝備制造、新能源、新材料、節能環保、智能制造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領域以及人工智能、量子信息、集成電路、生命健康、腦科學、空天科技、生物育種、深地深海等未來產業領域。在歷次技術革命浪潮中,核心要素的更替具有革命性意義,新興產業所涉及的核心技術都有一個從研發到擴散應用的不斷成熟的過程,也就是需要經歷從實驗室孕育孵化的基礎研發階段到跨越“死亡之谷”的商業化轉化階段并最終得以在市場廣泛普及應用的過程。新興產業不僅源自于前沿和顛覆性的技術,而且其本身也有一個產生、發展和壯大的成長過程。本文認為,新興產業作為引導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在一個國家內率先將新興產業培育發展成為主導產業、支柱產業,從而實現科技革命領先的過程,實質上正是促進本國新質生產力培育、形成和發展的過程。
(二)以新興產業創新為核心形成新質生產力機制的邏輯解析
在演化經濟學理論框架下,本文認為,可以從技術動力、要素組合和產業形態三個層面對新質生產力的形成條件進行研究,進而解析新質生產力形成機制與新興產業創新之間的緊密關系。
首先,從技術維度來看,新質生產力的形成來自科學發現和技術發明等先進技術以及顛覆性技術群的突破,具有顛覆性和前沿性的技術從研發、擴散到應用都是新質生產力的形成動力,而新興產業創新的技術動力來源也主要是顛覆性和前沿性的技術。在創新路徑上,無論是顛覆性的前沿技術還是先進技術均存在高度的不確定性,特別是在技術發展初期出現潮涌現象時,需要耐久資金的支持;在創新環境上,新興產業的創新空間和市場潛力則能夠為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提供持久的技術動力源泉。
其次,從要素維度來看,新質生產力是覆蓋包容全新質態要素的生產力,包括了傳統的土地、勞動、資本等生產要素,以及技術、知識、企業家精神、數據等新型生產要素,不僅出現生產要素范圍和種類的擴展,而且也實現了要素組合方式的創新。新質生產力的形成根植于生產力要素的多樣性,新的質態取決于生產力中發揮關鍵作用的各種生產要素,而當前我國新興產業的創新發展恰恰能夠為新質生產力的形成提供豐富的應用場景。例如,在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等戰略性新興產業中引入數據等新的生產要素,抑或在對未來制造、未來信息、未來材料、未來能源、未來空間和未來健康等未來產業領域目標方向的前瞻部署中,推動要素組合的組織創新和技術復雜程度的提高。
最后,從產業維度來看,區別于以傳統產業為載體的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通常以運用新技術的新興產業為承載主體。基于產業組織的特征規律,新質生產力的形成與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息息相關。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加速演進,由此所催生的新興產業作為新部門通常是引領本輪技術革命浪潮核心技術擴散的先導部門,經過一系列產業融合和形態載體的結構變遷,新興產業從先導部門培育發展成為主導產業乃至支柱產業的過程實質上是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過程。
綜上,鑒于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形成之間存在著技術動力來源、要素組合方式和產業形態載體上的一致性,因此促進新興產業的核心技術創新正是推動新質生產力形成的主要內容和重要動力。
此外,從演化經濟學的分析視角來看,有關新質生產力的形成機制不僅需考慮上述技術因素的作用,而且還需考慮制度因素的設計。正如盧荻在演化經濟學經典的“技術—經濟范式”理論框架下對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分析所言,“新質生產力的形成不僅是數個單一產業的發展問題,也不僅是整個經濟模式從粗放(數量型)向集約(質量型)轉換的問題,而是具有根本性的經濟結構和制度的系統變革”。本文認為,如果將新質生產力上升到國家競爭層面進行分析,由于世界各國的生產力水平發展參差不齊,一國如果要實現技術上的戰略趕超,一方面需要抓住“第二種機會窗口”的機遇期,另一方面需要在經濟制度安排上對新興產業所代表的高質量經濟活動進行選擇、培育和維系。也就是說,推動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制度保障須圍繞如何促進新興產業創新這個核心問題來進行制度設計,兩者在目標設定和方式方法上存在高度的一致性。由于依托新興產業技術創新所創造的新質生產力,其技術特性是以規模效益和范圍效益為主導,勢必會促成資本的積聚和集中,形成市場壟斷。在制度因素設計方面,既要考慮國家調節的角色作用,也要兼顧考慮如何塑造和調節市場經濟等問題,特別是在新質生產力形成過程中,有關大數據這類由新要素組合形成的具有戰略性價值意義的資產的確權問題,都應被納入國家調節和國家安全戰略的考量中來。
四、以新興產業創新推動新質生產力形成發展的實踐路徑
在演化經濟學框架下,引領每一輪技術革命浪潮的先導產業都是新興產業,而顛覆性的激進創新通常在作為先導產業的新興產業中率先出現后再向其他產業擴散,先導產業逐漸成長為主導產業、支柱產業的過程,就是新質生產力培育形成的過程。本文認為,研究如何實現以新興產業創新推動新質生產力的關鍵問題,其實就是研究如何促進新興產業創新主體進行顛覆性的激進創新,并將新興產業的顛覆性創新成果通過直接或間接的產業關聯和示范效應進行擴散,帶動整個產業體系變化也即技術經濟范式轉換的過程。
演化經濟學者的研究認為,在給定技術機會的前提下,先導產業的發展受制于三個因素,分別是核心要素的可得、基礎設施的支撐和經濟組織的變革,激進創新的擴散只有與核心投入、基礎設施和生產組織協同演化,才能促進作為先導產業部門的新興產業的成長,也就是新質生產力的形成發展。因此,本文認為,要想促進先導產業的激進創新,并以新興產業為載體進行創新擴散,進而形成新質生產力,建議從以下方面進行努力和實踐。
(一)關鍵要素集聚路徑
演化經濟學家佩蕾絲認為,“在每一次長波中,單個或者多個‘關鍵要素’變得十分廉價且普遍可得,它們將誘發一系列潛在的新要素組合”。現階段,驅動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的核心要素已經從之前的鋼鐵、石油、天然氣轉變為數據、信息、可再生能源等關鍵性投入。為了釋放新興產業作為先導產業的創新活力,應在明確先導產業擴張所需核心投入的前提下,促進這些新型生產要素的生成、集聚和利用。為了適應人們發展型、享受型的高質量發展需要,新質生產力的使用要素范圍已經從傳統的勞動力、土地、資本等要素擴展到了包括數據、知識、信息、人才等在內的一系列新的關鍵要素,而其中,數據要素將成為決定未來工業革命的最稀缺要素,也就是新一輪科技革命的核心投入。因此,讓數據要素變得“廉價可得”,發揮乘數效應變得尤為重要。此外,由于新質生產力是新質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新質生產要素的組合,在當前所處的第三次工業革命背景下,新型勞動者作為新型勞動資料的操作者和新型勞動對象的創造者,不僅需要提高自身的教育水平和學習能力,成為適應數字化、智能化現代工作的高素質勞動者,而且在與數據、可再生能源等關鍵生產要素融合的過程中,需要引領新生產要素的創新性配置,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以關鍵要素集聚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實踐路徑主要依靠兩個方面的進展:一方面,數據要素作為先導產業部門新興產業的核心投入,它的供給和集聚依賴于傳感器、高速通信設施、芯片、數據庫的廣泛應用,這就需要國家在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云”技術和“云”設施上進行升級完善。另一方面,需要在作為先導產業的新興產業中,培養高素質的勞動者,引進高效率的生產設備和優質的加工材料,才能實現生產力三要素與數據等新質生產要素的深度滲透融合,從而充分激活以數據要素潛能為核心的新質生產力的發展。
(二)基礎設施承載路徑
在演化經濟學家看來,核心投入和新產品能夠刺激新產業的產生,而新的基礎設施將服務于這些新產業的需要,從而刺激和推動產業部門的迅速成長,也就是說促進作為先導產業的新興產業發展的一個必要條件是實現核心要素投入和關鍵基礎設施的動態匹配。回顧工業革命的發展歷程,在第一次工業革命期間,運河、輪船是與生鐵、棉花等關鍵投入相適應的交通運輸基礎設施,鐵路、蒸汽船是與鐵、煤等關鍵投入相適應的交通運輸基礎設施;第二次工業革命期間,鋼軌、鋼制艦船是與鋼鐵、電力等要素投入相匹配的交通基礎設施,高速公路、機場、無線電是與石油、天然氣等要素投入相匹配的交通基礎設施。進入第三次工業革命時期,信息通信革命成為更具革命性發展的基礎設施革命,以互聯網為代表的信息高速公路是與集成電路相匹配的信息通信基礎設施,在當前所處的第六次技術革命浪潮中,信息化讓位于以智能制造為核心的工業智能化,包括數據和可再生資源等在內的關鍵要素需要更為高階的新型基礎設施才能匹配。例如,大數據時代海量數據的傳輸對5G基站、大數據中心等基礎設施的建設提出了迫切的要求,數據的實時傳輸和靈活安全獲取對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基礎設施的建設產生了強烈的需求,新能源汽車的駕駛出行對綠色充電樁的覆蓋普及要求更高。這表明,新型基礎設施對關鍵要素投入的承載能力成為能否促進作為先導產業的新興產業創新擴散以及釋放新質生產力的關鍵。以基礎設施承載升級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實踐路徑主要依靠政府作為公共部門對新興產業所涉及的基礎設施進行全面的升級換代,包括5G基站、特高壓、城際高速鐵路、新能源汽車充電樁、智慧能源設施等在內的新型基礎設施體系的完善將為數據、可再生能源等關鍵要素的積累和配置提供有力支撐,從而為以數字技術、綠色技術為核心的新興產業提供擴張的平臺和空間支撐,形成以數字生產力、綠色生產力為表現形式的新質生產力。
(三)經濟組織變革路徑
演化經濟學的研究認為,新興產業創新會帶來新技術和新產品,但如果沒有與之相適應的生產組織方式的變革,那么這些創新性的科學發現和技術發明所代表的技術進步就只能是一種“潛力”,無論是企業還是國家的制度能否適應新技術的變化,都將影響作為新興產業技術創新的擴散過程。這也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即物質生產力是全部社會生活的物質前提,同生產力發展一定階段相適應的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經濟基礎。新質生產力屬于生產力范疇,而生產組織方式則屬于生產關系范疇,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反作用于生產力,如果形成與新質生產力相耦合的新型生產關系,這將促進新質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反之則會成為新質生產力發展的桎梏。在當前的技術革命浪潮下,作為新質生產力核心要素投入的數據,具有重復使用、趨于零的再生產邊際成本、強大的規模經濟和網絡效應等特點,信息和知識等關鍵要素遵循規模報酬遞增的規律,大數據、物聯網等數字技術作為通用技術應用普及推廣,突破了物理空間和時間成本約束,與之相適應的,生產組織方式也需從大規模生產方式向更為“柔性”的個性化定制、大規模定制過渡,制度環境上,應打破那些阻礙數據等資源要素實現通用、復用的制度障礙。以經濟組織變革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實踐路徑主要包括:一方面,鼓勵企業積極進行生產組織方式的變革,從組織模式、研發模式、生產模式、營銷模式等方面進行組織內部管理的變革,帶動網絡組織間的制度安排優化,促進新技術的創新和擴散,提高數據要素的附加值。另一方面,經濟制度上推進數據要素市場化,促進數據等新型生產要素的充分流動,在行業準入標準、知識產業保護和產業邊界劃分等公共政策上完善構建適應新型產業組織的規則和制度體系。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前文在演化經濟學的框架下,分析闡釋了以新興產業創新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理論邏輯和實踐路徑。研究認為,新興產業是一個動態概念,主要是指在技術接近成熟之前、核心技術創新更具熊彼特“創造性毀滅”特征的產業“初期階段”,包括了未來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新興產業具有顛覆性技術創新、前瞻性產業布局、不確定性市場和組織、技術趕超機會多等特點,在工業發展史上歷次技術革命浪潮下,率先進行激進創新的先導產業通常是新興產業。從理論邏輯上看,新興產業創新與新質生產力的形成不僅在技術來源、要素組合與產業基礎上緊密相關,而且在制度設計的目標設定和方式方法上也存在著高度的一致性,因此新興產業創新成為促進新質生產力形成的重要動力和制度完善的主要內容。在技術機會給定的前提下,新興產業的激進創新能夠改變經濟規則并創造巨大財富價值,將科學發明轉化為商業化技術、產品和服務,而這些激進創新的擴散依賴于與核心要素、基礎設施和經濟組織這三個因素的協同演化,只有這樣,作為先導產業的新興產業才能通過直接或間接的示范效應,帶動整個產業體系的改變,在實現技術經濟范式轉變的同時完成傳統生產力與新質生產力的更替。
為了加快實現以新興產業創新推動新質生產力的形成發展,本文建議將未來我國產業政策的著力點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促進要素的升級和組合,為新質生產力形成提供新的動力來源。進入數字時代,隨著數據成為驅動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的核心要素,新能源、新材料、知識信息等作為關鍵勞動對象進入生產過程,新質生產力的形成需要高素質的勞動者能夠掌握新型生產工具。為激發釋放新生產要素的活力,我國應加快數據等新型要素的積累和開發利用,提高要素的配置效率,培育適應新一輪技術革命發展的新型勞動者,促進裝備工具、技術工藝、產品服務的數字化、綠色化和智能化。
第二,加速升級新型基礎設施,為新質生產力形成提供平臺設施支撐。作為勞動資料的重要組成部分,新型基礎設施的完善升級是新質生產力形成發展的必要條件。為適應社會發展對基礎設施類型和功能更新的新要求,我國應推動新一代信息通信基站、算力設施、智能充電樁、智慧能源等新型基礎設施的建設,為適應數字經濟、綠色經濟等新興產業的高質量發展,提供更為完善的公共服務和設施平臺的支撐。
第三,積極推動生產組織變革,為新質生產力形成提供制度環境保障。生產組織方式屬于生產關系范疇,在數字經濟條件下,為塑造與新質生產力相適應的新質生產關系,我國應開放包容地進行生產組織方式的變革,引導企業進行內部組織的革新,帶動網絡化創新生態系統的制度安排優化,打破阻礙數據資源等新型生產要素充分流動的制度障礙,在生態化市場體系中優化制度環境并釋放數字化紅利,激發市場主體促進新興產業發展的活力。
第四,前瞻謀劃未來產業布局,為新質生產力形成提供持續發展潛力。未來產業是處于產業生命周期萌芽階段的新興產業,屬于熊彼特式“產業突變”范疇,具有明顯的“創造性毀滅”特征,顛覆性技術創新的潛力巨大。為搶占未來科技發展先機,應積極推動建立我國未來產業的先導區,超前謀劃生成式人工智能、未來健康、新型儲能等未來產業的優化發展,從而發揮未來產業對新質生產力培育形成和持續發展的長期引領作用。